勃拉姆斯的钢琴协奏曲漫谈

安妮宝贝

楼主 安妮宝贝说：
勃拉姆斯是个超级惜墨如金、但精品率举世无双的作曲家。他每个体裁都写得很少，大家看：交响曲4首、乐队序曲2首、小提琴协奏曲1首、钢琴协奏曲2首、双协奏曲1首、钢琴奏鸣曲3首、小提琴奏鸣曲3首、大提琴奏鸣曲2首、钢琴三重奏3首、钢琴四重奏3首、弦乐四重奏3首、弦乐五重奏2首、弦乐六重奏2首。当然，还有著名的“歌剧0首”的概念。在那个歌剧极其重要的年代，一首歌剧都不写而能成公认的作曲大师，勃拉姆斯是仅有的范例。
因此我们可以发现在所有重要的、能出“大作品”的音乐体裁上，勃拉姆斯都不多写，最多写4首，没有超过4首的。特别有意思的是身为钢琴演奏高手的他，只在年轻时写了3首钢琴奏鸣曲，然后就再也不写了。到了晚年，他写了一堆钢琴小曲，但就是不写“钢琴奏鸣曲”了。这是很有意思的。
其实钢琴对于勃拉姆斯来说是具有特别意义的。他是精通钢琴演奏的，年轻时经常作为钢琴家出现在公众面前。他最早面世的作品就是钢琴独奏作品，让舒曼惊为天才的也是靠他演奏自己的钢琴独奏作品。他的作品1号到10号，全部有钢琴，不是钢琴独奏作品就是带钢琴伴奏的艺术歌曲。

勃拉姆斯最早尝试写乐队作品，是从2首“小夜曲”和第一钢琴协奏曲开始的。他的这两首“小夜曲”其实并不怎么成功，我个人也一直不太喜欢它们，但第一钢琴协奏曲，毫无疑问是一首杰作了。而且让我非常讶异的，是勃拉姆斯能够在那么早的时候——25岁——就写出一首如此境界的杰作。天才就是天才，似乎是不需要逐步进化和完善的，一下子就拿出这样一部作品。虽然第一钢琴协奏曲的前面两次演出没有获得成功，但第三次演出终于获得了认可，同时他的两首小夜曲的公演也获得好评。
勃拉姆斯的这部钢琴协奏曲是非常交响化的，作品开始处的乐队引子，简直是一首交响曲，而非钢琴协奏曲的开头。之前仅仅写过钢琴独奏作品和歌曲的那个25岁的年轻人，是如何能写出这样的钢琴协奏曲，我每次听都觉得神奇。从结构上说这是一部非常严谨的古典式交响曲，但是勃拉姆斯硬是在严格的古典体例里浸透了自己的“语调”，结果是一首三个乐章无一不美、快慢都十分好听的协奏曲。勃拉姆斯身处的那个浪漫派时期，很多钢琴炫技家写的钢琴协奏曲都象是乐队在为钢琴家伴奏，而勃拉姆斯则把独奏钢琴和乐队放在同等的地位，两者在一起表达他的音乐。这是一个更高境界的理念。

提起这首钢琴协奏曲的唱片录音版本，挺有意思的一点是，绝大多数钢琴家都是在三四十岁以后录这部作品的。确实，这部作品虽然写于作曲家25岁时，但却是一部非常“早熟”的作品，从技术和音乐理解方面都对钢琴家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我听过最早的录音，是一代大师霍洛维茨和托斯卡尼尼在1935年的一个破录音——说它“破”是因为录音质量太糟糕了，简直可以说不忍卒听。如果不是霍洛维茨在弹，这种玩意根本无法听下去。当时霍洛维茨也是30多岁，算是演录这部作品的钢琴家里较“年轻”的，也确实弹得非常精彩，火花四溅，而且音乐表达异常凝练，没有丝毫累赘拖沓，给我“Dead-on”的感受（稳+准）。另外就是以勃拉姆斯作品的演绎著称一时的卡钦（Julius Katchen）的1959年经典录音（下图是他1967年的一次现场录音）。当时他也是30多岁的年纪。六十年代美国钢琴家佛莱什（Leon Fleisher）和指挥家赛尔合作的唱片，也很著名，是经典的演绎，当时Fleisher也是三十多岁。



有两个唱片版本是钢琴家在30岁不到时就录的，而且这俩版本都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属于我个人喜欢的。喜欢的原因有一部分很简单——演奏家年轻，表现出更多的“英气”。一个是波兰钢琴家齐默曼与伯恩斯坦/维也纳爱乐乐团合作的著名录音，另外一个是希腊钢琴家Dimitris Sgouros和保加利亚索菲亚爱乐乐团的录音。
齐默曼我相信所有古典乐迷都很熟悉了，希腊人Sgouros是何许人呢？也是一位80-90年代冒出来的天才，关于他最响亮的一个故事是，前辈大师鲁宾斯坦在听过他演奏后宣称：这是他生平听过最好的钢琴家，包括鲁宾斯坦自己，都不如他。阿巴多对他的评价是：这样级别的天才，一个世纪出一个。不知为何这位闪亮一时的明星近年似乎沉寂了，也没有为主流唱片公司录音，但从他在29岁时录制的勃拉姆斯2首钢琴协奏曲来看，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天才。
齐默曼、Sgouros两位，都是在不到30岁时录了勃拉姆斯的2首钢琴协奏曲。他们的演奏，技术上完全可靠，音乐表达上英气勃发，而且已经非常成熟，也绝无有些中老钢琴家演绎中的“老气”（这部25岁时写的作品应该有“老气”吗）。暂时我没听说哪位天才在勃拉姆斯的年纪——25岁——就演录了这部作品的。大家如有知道的，请务必告诉我。



勃拉姆斯的钢琴协奏曲漫谈



至于勃拉姆斯成熟时期所写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就更为老练、成熟了，四乐章的结构，也更接近一部“钢琴交响协奏曲”。写这部作品时，勃拉姆斯45岁，可以说是处于创作的巅峰。这部协奏曲的4个乐章，仔细听，展现了4种不同的性格，从激越如火到柔情似水，在这里作曲家触及了人类情感的各个侧面。可以说这是一部非常“完整”的作品，听完之后让人觉得没有缺憾！  
勃拉姆斯在完成这部作品后，以非常幽默的口吻在给朋友的信中把这部作品描述成“一部小小的钢琴协奏曲，其中有一段小小的谐谑曲”。事实上这是一部规模庞大的钢琴协奏曲，演奏一遍需要大约50分钟。这就是“小小的协奏曲”？其中的第二乐章“谐谑曲”也很独特，因为一般的钢琴协奏曲是3乐章、快慢快结构，没有这个谐谑曲的位置。从性格来说，这个谐谑曲和一般交响曲里的谐谑曲也差别明显，殊少“谐谑”意味，而是一个非常激情、情绪起伏不定的乐章。
这部协奏曲虽然篇幅长大，但百听不厌而且在听的时候从不会觉得腻烦。为什么呢？我个人的体会是因为作品充满着好听、而且耐听的乐思和主题，而且音乐的进行逻辑性强。勃拉姆斯很少被认为是旋律大师，但事实上他和莫扎特、舒伯特、肖邦、德沃夏克一样，也很善于谱写优美的旋律，而且他的旋律都更为耐听、耐咀嚼、回味甘甜。有一次我偶然喝到一种甘草茶，觉得非常好喝，入口不是很甜，但回味持久，就联想起勃拉姆斯的音乐。是的，勃拉姆斯的音乐不是蜜糖，不是蜂蜜，没那种表面化的“甜美”，但犹如更有回味的甘草，其味更能持久而且不腻。

勃拉姆斯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名版如云，这里就无法一一细数了。从前辈大师施纳贝尔、巴克豪斯、塞尔金、李赫特、霍洛维茨、吉列尔斯、阿劳、费希尔，到中间一代的布伦德尔、安达、卡钦、巴伦勃依姆、佛莱什、波利尼、科瓦塞维奇，到近年的齐默曼（和伯恩斯坦、拉特尔各一版）、布赫宾德尔等，都留下了精彩的录音。这是一个充分表现钢琴家技巧能力、耐力、表达幅度的作品，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也是值得钢琴家在四五十岁的时候Show一把巅峰能力的“演武场”。勃拉姆斯2首钢琴协奏曲的首演和之后的多次公演都是由其本人担任独奏的，由此也可以见证他确实是一个钢琴大师级别的独奏家——虽然没有李斯特式的炫技。我个人猜测，勃拉姆斯本人的钢琴演奏，应该是类似施纳贝尔、阿劳、费希尔一路风格的，而非霍洛维茨那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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