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流行音乐40年粤语百佳唱片 88、杨千嬅《电光幻影》

哥特

楼主 哥特说：
杨千嬅第一次尝试担当制作人，实验精神突出，歌曲更具内涵和深度，曲风符合商业性和专业性的双重要求，《小城大事》《明日之歌》《电光幻影》都是不俗的作品。这次之后，杨千嬅的作品越来越成熟。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经》

戴上耳机，音乐启幕，千嬅熟悉的歌声又回来了。眼睛竟然有点止不住的潮湿。也许是这一年来，看多了她在镜头前舞拳弄腿、大甩笑料，原先那个用心唱歌女孩子的背影，渐渐淡黄褪色。现在，再一次听到这样全心倾注的歌声，感觉，似是故人来。

自某年的夏天，第一次听到千嬅的再见二丁目，已经过了很多年。时移事往，身边种种亦是物非人非，千嬅也从当初名不见经传的小女生，到如今的歌坛一姐。而今的她，是否还是当年那性情洒脱的少女，是否还能带来一如当初清纯而执着的感动，我们只能从那抑抑扬扬，起起伏伏的歌声中，寻寻觅觅。

开篇的处处吻，不是再满场飞的欢乐蝴蝶，而是在万人迷的光环下贪欢欲死的娱乐圈，在敏感的花粉中滥情泛爱的都市众生。情和欲，何必再在下一个放心燃烧，人潮中流过的每一张脸都变成了寄托对象。处处吻这一歌名给人以千嬅的小品式轻快歌谣的错觉，揭开一看，却是情欲横流的末世寓言，一面是厌恶，一面是绝望，一句是嘲讽，一句是自怜。雷颂德在清晰的节奏下却埋藏了略显阴暗迷幻的曲调。林夕更是有“一寸吻感一寸金”这样与曲调缭绕上口的绝句。第一剑居然是这样dark的作品，颇出乎我的意料，但这个下马威已经让我对这张专辑已经产生好感，并充满了能有play it loud式水平的期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舞台转到了C.Y.Kong和黄伟文一手营造的disco中，企图在放浪中寻求安慰的悲伤少女。这应该是《姐妹》的堕落天使版了吧。自己内心也满是苦闷，却还要听好友喋喋不休的控诉，干脆堕落吧，rave party的麻醉，倒也干净。满场英俊男孩，可以肆无忌惮的放电，“你今晚只要 饮香槟 和有艳遇 其他的 都不要知”。 少女的内心仍然是真纯的，但在这处处吻的世界上，那一丝挣扎也只是濒死伸出水面的手掌，只有随波逐流。千嬅无愧于悲歌之王，过去的慢歌听到人撕心裂肺，这接连的两首舞曲，也是伤感到窒息。

好不容易，等到了小城大事这一首抒情慢歌，看了歌名，会心一笑，夕爷又在唱反调了，想到这里，心情便松弛下来。不料悲歌之王的第三弹接连轰炸而上，而且是超级的感情催泪弹。雷颂德的作曲与编曲趋向平淡，一如十年前粤语歌曲的style，天然去雕饰，犹为感人。而情节仿如亦舒小说，用细腻的笔调讲述一个男人失去记忆，生活重新开始，而前度女友对他仍不能忘怀的故事。听着高潮的句句煽情，千嬅以苦情人的身份唱出一生痴恋却犹如路人的痛楚，想叫人不鼻酸也难。林夕的词向来以暗中伏笔之犀利而为人称道，如上张大碟Make Up中民间传奇一曲，借公主私奔的古代民间故事道出香港人如今白手起家的甘辛，而这首小城大事，以回忆做题，是否也另有隐喻呢？像“娱乐行的人影 还在继续繁荣 我在算着甜言蜜语的寿命”之类的句子，甚至小城大事这个标题，在表面的情情爱爱下，皆有不少发人深思的余地。

如果说小城大事处处伏笔，那么接下来的的士司机则是开宗明义的通过人间百态来说出港人心态。林夕向来对中下阶层给予了充分的关注，如Eason的天使的礼物，许志安的穷爸爸。而在这次的士司机中，林不再局限于对蓝领阶层，或者说香港一夜间沦落为负资产人士其生活困境的写实，而是通过对比指出了生活安逸的中上层阶级在精神上的残障，更进一步代言而今香港人民的心态：负资产也扛下来了，七一也聚会过了，该做的都做了，市道却仍然萎靡不振，只好苦笑着相互安慰“是场游戏 为何劳气 做人认真只会苦了自己 别谈自己 就谈论大市今天算合理”， 再说“儿嬉有道理 严肃可致死 何必要 动真气”，活象劝戒世人莫生气的消极诗联。蔡德才的古典舞曲给严酷现实抹上了一层浪漫的面纱，但更给人以一种末世颠沛流离的无根感，“在明日大概再记不起你……曾相处几里 陌生的知己”，在纷乱的世间、荒凉的人生长途中偶遇，惺惺相惜的凄凉飘散在昔日被誉为东方之珠的不夜城。而这种大环境的严峻也正是逼迫到小民产生“处处吻”和“吵我”之心态的根本原因，而不得不选择如小城大事所唱的遗忘，犹如小说《百年孤独》中全村患上遗忘症那一段，只是把布景从南美搬到了香港。

说到这里，插一句，经常看到有人争论林夕和黄伟文孰高孰下，其实林夕作品的文学性勿庸置疑，字里行间跳跃着古典诗词的韵律，体现了中文的美感和精华，更何况运用主流流行歌曲深刻的针砭时弊是他最大的杀手锏，这两点上无人匹敌。但林用的是阴柔之力，擅内伤，不如黄来得大刀阔斧，招招见血，所以读黄的词是另一番痛快淋漓的感觉，且林在作鬼马词上由于用词过于文饰，时常有勉强之感，而不如黄的词生动活泼，鬼主意层出不穷，恰倒好处。两人实在是各有所长，都是中文乐坛不可或缺。

言归正传，到了伍乐城和黄伟文的炼金女巫。Twins的成功奠定了伍乐城的地位，而他的主要心思也放在那两个小妮子身上，一手包办了她们新碟的几乎全部作曲。虽然最好东东都给了筷子姐妹花，但他给别的歌手的作品也始终拿得出手。伍乐城擅长的曲风有两种，一个是Rap舞曲，第二个是传统的抒情慢歌。替其他歌手作的曲以后者居多。本碟中的炼金术也算是不过不失的作品，既听着顺耳，又符合了这张大碟的复古风。前面刚说黄的作品比较直，但这次他也开始尝试写一点有寓意的作品，向夕爷挑战。炼金术给人的第一印象仍然是很普通的情爱，一个女子相信坚持终能打动对方，令顽石也变黄金。这样题材的作品原来就是相当杨千嬅式的，沿袭了从前的《勇》这类歌曲的风格。千嬅也能把小女子的不怕牺牲成仁的无邪之心演绎得动人心魄。但炼金术与勇比起来，显然没那么简单，且看这几句“用五十年溶化你 成就 金禧一吻”、 “如炼金般等你先转性 除非遗失人性 怎可能一直结冰”，到底说的是什么，多看香港本地或者海外网站的新闻，相信不难意会。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说，这么分析，想得实在太多了，有点中学课本教鲁迅小说的样子了。但是，从kiss me soft, play it loud就可以看出来，千嬅的野心并非只在唱主流的大路情歌，她的转型也不是期望向什么成熟女人发展，而是做前卫的有独立思想的音乐。经过了近两年Music Box在商业上的讨好，Make up左右不逢源的尝试，这次酝酿一年拿出手的新碟，如果都只是没有多少社会内涵在里面的K歌，人山人海也不叫人山人海，林夕和黄伟文也愧对词霸的声名和千嬅好友的身份，杨千嬅也不叫杨千嬅，也不值得芸芸主流非主流的fans对她长期的喜爱了。

更重要的原因，下面就会讲到。

　《电光幻影》是全碟的点睛之笔，亦是全碟的主旨。

于逸尧并非高产量的作曲者，但可贵的是几乎首首动听，他擅于融合中国传统民乐和主流流行歌曲的成功元素，而精制出清新隽永的小品。其代表作如千嬅的《再见二丁目》、《爱人》，梅艳芳的《艳舞台》，黄耀明的《艳阳天》等。《电光幻影》亦是代表了于一向的高水准，日本式的曲风（有没有想起香港歌坛一度是日本流行曲的天下？怀旧啊……），一气呵成，动听得令人惊喜。至此，已经确定了全碟了怀旧风格，怀的是八十年代的旧。前六首歌，没有太多花哨的前卫风格，老老实实，回顾着前人走过的路，加一点电子，加一点舞蹈，更像是站在今日的舞台回望。恐怕只有从八十年代开始听香港流行歌曲的我们，才会忽然感到一阵怀旧的轻风，随着黄昏的夕阳，扑面而来吧。但是，一切已不复再。

《电光幻影》是亦舒刚连载完不久的小说，还没看，不知道讲什么，但那不打紧。林夕从来不会把那个故事重复一遍，他只会借尸还魂，重新解构，以全新的角度示人。像《开到荼蘼》，像《我们不是天使》，像《要多美丽有多美丽》。

电光幻影，确切的说，应该是取自于金刚经中最著名的那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如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歌词也是紧紧围绕这几话的意思。去年的电影《大只佬》在香港广受欢迎，讲的是佛法，亦是遁世心态与宿命论的体现。其主题曲《身外情》也是林夕所作。再一次的说佛法，当然不是跟风，而是为了给前五首低沉的香港浮世绘作一总结，然后点明本碟是替苦无出路的港人指点迷津的要旨，更应和了今年香港社会总体逆境生存奋发图强的精神面貌。而这一精神，让宛如湘云般大情大性又聪敏灵慧的大笑姑婆杨千嬅来代言，真是再合适不过。

林夕作词的功力又达到了一个高峰，很久没有见到他写出如此漂亮的歌词了。不论是意境还是哲理，都浑然大气，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歌者与歌　终须要掠过”，十多年前，林夕给陈百强写过一首歌，叫《歌者恋歌》，这一句，也算寄托了对哥哥、梅姐和百强，和那些逝者的哀思吧。

从第一首处处吻到第六首电光幻影，主题一致，大开大阖，将香港社会通过各个角度层层拆析，这就是为什么刚才说炼金术不是普通情歌而是政治寓言。然后，悲悲喜喜空空色色到此告一段落，以电光幻影为分水岭，往下终于可以让人松一口气，无牵挂的听上几首轻松的情歌了。这张专辑其实就是变相的kiss me soft 和play it loud，还是一分为二，只不过隐藏了起来，且把重头放在了前面，让人一下子看不出来。接下来的三首，没有凝重的题材，后生和其他各色人等都可以出场自由玩一把了，AT 17的两位MM，写词还需磨练的林若宁，写轻松流行的小调很有一套的Erik Kwok，常常能看到的王双骏，还有我从来没听说过的何山（汗……是谁？）。

在柳媚花娇里，林二汶的作曲比上次更轻快动听了，都市小女人抱怨谁都爱看PLMM，人漂亮了处处占优势，这才弄得她们整日打扮，不敢松懈。“男士智商 会话个性才美丽 想都休想”，这样的挖苦，又好笑又刻薄。但我觉得女人也不尽然为了男人打扮吧，多少女人对着镜子乐此不疲嘛。总之，千嬅唱来，清新可人，像一杯淡淡的柠檬茶。

真爱开玩笑。Eric的曲与他自己的纵向比较，不过耳耳，倒是黄伟文搞了点文字游戏。是否是说千嬅自己的心情呢？看到求爱敢死队一句，不知道什么典故，我想起的是许冠杰的《日本娃娃》。

至于偷吻杜鲁福，我觉得卢凯彤的作曲比林二汶还稍逊一点。林若宁也只是借林夕的闪灵技巧回放老电影而已。虽然比较一般，但也绝不难听，能把伤心的歌唱出诙谐来的，恐怕也只有千嬅，但那诙谐的自嘲里，却是更不忍审视的可怜。

终于放到了最后一首明日之歌了，这是全碟的又一个亮点。

人山人海的基爵是我的信心保证，看到他的名字，就知道，这次又会有不一样的新鲜东东出来了。像Make Up里的歌舞升平，非常出挑。果然，虽然是叫明日之歌，其实却是回到了七十年代，这回复古得更厉害了。金曲当年情的风貌，音乐盒的底蕴，青山尤雅，姚苏蓉刘文正，烟雨蒙蒙，绿水幽幽，那真是一个梦中的时代。

于逸尧的词一向是民歌化的，这回可正好用在了刀刃上，尤其是那两句啊～什么什么，模仿得惟妙惟肖，让人听得不仅莞尔。

明日之歌是全碟的一个收尾，不同与前三首生活化的歌曲，它站在了一个更高的位置，用朴素的语言说出电光幻影的真义。时值许氏兄弟复出，又即将向顾家辉致敬，全港掀起了一股怀旧风，用怀旧来重新回顾香港当年崛起的历程，勉励港人再造奇迹。因此，如果说从前的音乐盒与金曲当年情是为怀旧而怀旧，那么明日之歌则更为应景。

时代在前进，只要积极努力向上的心境一如从前，那么昨日的辉煌之歌也就是明日的辉煌之歌。纵观全碟，堕落与沉痛也经历过，轻松而平庸也经历过，最后一切淡定，所有的悲欢离合都隐没在淡淡山水中，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一切如电光幻影，别在贪心去追。过去的浮华荣耀，也如爱恨，任由随风而去。苦心进取，总有再聚首的一天。到那时，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写着写着，已经从午后到了深夜，一边借着歌再次回顾了千嬅的发展历程、人山人海与林夕黄伟文的创作轨迹，一边也是对香港现代史的梳理，同时，自己的不少往事也涌上心头。千嬅的这张新专辑如同一次音乐盛宴，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惊喜，题材气势浩大，从整个香港社会的发展归纳出佛教至理，然后转入明快的日常生活，最后以民歌入定，万宗归一，首、尾、中段皆呼应，放得开，收得住。音乐风格的变化相对于前几张专辑来说稍微少了点，可是不仅不乏味，反而因制作的精致和用心更好的表现了全碟怀旧展望未来的美好愿望。

这张专辑的哲理性，与千嬅个人开朗乐观的性格是匹配的，这种性格并不是傻大姐，也不是不晓恩怨，而是一种大智慧，无为处世的大哲学，可以说为千嬅个人的音乐风格开辟一片新的天空（小千嬅有大智慧？！）。该专辑不论是与同期的其他专辑横向比较，还是与千嬅自己过去的专辑纵向比较，都有一种凌驾于空的姿态。有人可能觉得没有Ｋ歌拉，或者听上去没有那么顺耳拉（的确单论歌曲的‘好听’性可能会比music box差一点），但只要用心去听，听千嬅用声音演绎那人间悲欢，听她用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淡泊处世，就会越来越尝出滋味的。

最后，期待千嬅下一次会有更成功的一步，工作不会辛苦受气，音乐事业能够再创传奇。希望港人能够逆境大战，咬着唇边，再以辉煌上路。更希望各位千嬅的扇子就算遇到再不开心的事情，也要想到大笑姑婆的开朗，然后重拾心情，遇到是万马千军都直冲，无人挡路，无往不利。

以最后几句歌词结束此文：

难过雨天

已不怕再面对

尝过雨点

明天掌握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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