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流行音乐40年粤语百佳唱片 61、黄耀明《人山人海》

哥特

楼主 哥特说：
这张唱片出版之前黄耀明开了两场“人山人海演唱会”。3月在香港艺术节，5月在红馆——人人抢档期的时候他居然成功挤走阿SAM，自己都觉得惊讶。那两场演唱会传说中的意义似乎大过实际的效果，毕竟，TOMAS用面膜用假发用高帽用泥土用匕首用塑胶玫瑰用惠康胶带用锡纸用米字旗堆积出来的舞台形象，极简的光影轮廓，都和后来应运而生的PMPS一样，成为黄耀明的重要坐标。3月的海报有两个版本，一张抱着面包，一张抱着枪，生活状态和政治走向，或者是当时所有人脑中的问号。
　  去掉所有的视觉辅助，单纯地听这张唱片。RUNDOWN和演唱会的版本几乎一致，在黄耀明还喜欢玩比喻双关对应的年代，不如猜想这其中可能的暗喻。
会有这样的联想，归功于HIDDEN TRACK的《下世纪再嬉戏》。00年《光天化日》演唱会和07年上海演唱会，黄耀明都用这首做了开场曲目。周耀辉的这首词充满了觉今是而昨非的感慨，气味、光线、声音这些感官景象鲜明而强烈地互相撕裂，是褪了色触不到的琥珀内心，是平和当下表面藏不住的一地碎屑。2分多钟的曲子，副歌甚至没有重复，“永日无言，却下层楼”的郁结，点到即可为止。
　  全部是旧情歌，又全部是最现实的感慨。借别人的你侬我侬抒自己的胸臆，不说显白的一个字，只待listening process中各自的translation。
这种欲言又止的凄清同前面热浪滚滚的时代金曲相比，更像是一句点题的结语。《轮流转》的“转”字虽然出了错，还被林奕华拿来几番嘲笑，但配合澎湃激荡浪奔浪流式的前奏，或者又更合衬一些。时代时代时代，朝都要改代都要换，儿女情长都变作国家大事的注脚。喜怒情仇，什么不可以重叠参差再循环？
即使改天再换地，也要好好珍惜最后一夜。刘美君的原曲风骚妩媚，在电子合成器的化学作用下，那种不甘如此激烈地横冲直撞起来。黄耀明形容自己的风格是“凄美”，“let me touch you one more night”这一句拖长的扁音，如尖角兀然划过金属表面，真真让人心头颤栗。
然后是无人会登临意的味道，是身不由己踉跄翻滚的狂潮。政治和爱情，怨怼或者依恋都如此相似，还不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情人的关怀》鬼气十足的开场是白头宫女在渐生白露的玉阶上说一段玄宗年间的情事，后面大段的钢琴更是如泣如诉，绕床弄青梅也有，东风恶欢情薄也有。砰然而止留一段轰然的余音，如生命中不可预期不可回首的一片空白。
　 《你没有好结果》和《容易受伤的女人》像正反互白：最恶毒的诅咒背面，难道不是最脆弱而迷惘的灵魂？前者最后琴弓如锯声，一勾一刺都见血，后者却要汇入男声大合唱又变调的“不要不要骤来骤去请珍惜我的心”，进和退，强和弱，不知是否暗含着一段讽刺。
　  《勇敢的中国人》直接连着《容易受伤的女人》的尾音，几乎浑然一体。被处理成群体式的激进口号，再升高一个调便是本身就带着强烈时代烙印的《血染的风采》。LUC当年说这首歌有“无处着落之感”，我仍然觉得这是最精准的评价。悲剧英雄的煽情变作广场的嬉闹，嘈杂的噪音中再壮烈的牺牲也不过沦为靡靡之音。
　 《人山人海》延续了人潮的汹涌，只是笔锋一转，颓钝变作信心。黄耀明说当年很可惜这首歌被淹没在其它翻唱曲中，所以每每有机会，都要让PMPS全体成员一人对一支鼓奏出强烈节拍。这首歌有一种飞驰感，是古惑少年才有的勇气，用速度摆脱现实的重力，夜灯在两边拉成延绵的长线。到这里才让人觉得，在那时那刻，黄耀明毕竟对将来抱一点积极的态度。
后话是，我又觉得这首歌几乎成了PMPS精神的LOGO之歌。
好像钟摆到底从零点的左划到了右，主动也好被动也好终究跨出了这一步，终究忍不住回望。俱往矣，凡此种种不如概括为友情岁月：当然不再是郑伊健喋血街头的片尾曲，而要用精巧繁复的巴洛克风格赋予一些神性，可以虔诚反复吟唱。一步三回首，西出阳关便无故人，又忍不住再加一句，情深说话未曾讲。
你这刹那在何方。我这刹那又在何方。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当时其实还有一首想收入的《倚天屠龙记》，因为版权的关系未能列入。插在中间大概更能显一点雄心，现场版录音里防空警报声后是隆隆的直升飞机盘旋声。虽然现在的这张歌目或者不过是无意妥协之作，却也完整有趣，无聊的我也借此读出自己的弦外之音。
其实那之后的黄耀明，不再有那么多大时代的感慨了。他从一面飞扬激昂的旗帜变作一片回转飘旋的羽毛，这之间，并没有更好些或者更坏些。梁文道说，如果有些人的歌陪着我们成长成熟，而他们老去的时候我们仍然爱他们老去后的状态和老去后的歌，是让人欣慰的事情。